退不下来的村支书——专访寿光“蔬菜大王”王乐义
编者按：
王乐义，山东潍坊寿光市孙家集街道三元朱村党支部书记。1989年，王乐义带领三元朱村17名党员成功试种冬暖式蔬菜大棚，迈出了强村富民的第一步。这一技术的推广结束了我国北方冬季吃不上新鲜蔬菜的历史，让“冬储白菜”彻底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今年已83岁的王乐义身体消瘦了很多，但在接受记者采访前，他特意将党徽别在了胸前，精神头儿饱满有力：“1978年当村党支部书记之后，我就表了态，我要知党情、报党恩，听党话、跟党走，能活一年干一年，能活十年干十年！”
王乐义：这件事距离现在已经有35年了。我从1962年就开始在这个村里干生产队长。1965年，父老乡亲们选我当大队长。1978年党支部改选，大家又选我当村党支部书记。这一路走来，我从未忘记过当初父老乡亲们对我说的话：“乐义，别看我们选你当官，在这里谁当官也不好干。三元朱村种粮不收、种菜不长，你当了官要先治治地里不长东西的病。”记得第一次开支委会，我提了两点要求：第一，要管住自己，不准吃喝父老乡亲一分钱。第二，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乡亲们的事儿，再小也要当作大事来干。
1978年5月我查出直肠癌，在济南做了直肠切除手术，进行了肛门改造。当时家里很穷，拿不出手术费，公社党委领导拿着6200元去看我。做完手术回来以后，我向公社党委表示，等我康复了慢慢挣钱来还。得知这个钱是从党费里拿出来的，当时我就流泪了，是共产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也表了态：能活一年干一年，能活十年干十年！这个村支部书记我一干就是46年，现在退不下来了。
说到砍玉米，乡亲们选我们当村官是干啥的？干事儿的！想办法让乡亲们日子过得更好，那才行。当时我们村里有11个大棚，冬季需要烧煤加温，却只能生产叶菜，不能生产果菜。我就想，能不能对大棚进行改造？冬天生产黄瓜、辣椒、西红柿，品种多了，还能多卖钱。按着这个想法，我找了当时的寿光县委书记王伯祥，了解北方哪些地方冬天能产黄瓜、辣椒、西红柿，申请去参观学习。在县委的支持下，从1986年底到1989年，我陆续考察了6个省市的农业技术。其中，在辽宁瓦房店的陶村，由两位农民和一位农艺师搞的黑籽南瓜嫁接黄瓜技术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通过考察这6个省市的做法，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我们作了5项技术改革。1989年，我动员了16名党员干部，带头担着风险开始搞大棚。
当时我什么念头呢？我是一名党员，要改革创新，不创新等于不干。创新就有风险，有风险就要有人承担。怎么承担？我的想法就是，大棚成功了还好，失败了我这个支部书记就不干了，也不能干了。在支委会上，我这样表态：成功当然很好，就算失败了也不关大家的事，全部责任我来承担。
我们17名党员干部一共有36亩地，可以建17个大棚。那年8月13号建大棚，10月18号播种，12月24号黄瓜上市。当时县里正好开常委扩大会，我请镇党委书记李培吉带两箱黄瓜给王伯祥书记品尝。他一尝不要紧，马上表示要到三元朱村来看大棚。看了6个大棚，每个都很好，他就对我说：“你让寿光蔬菜发展上了一个新台阶，结束了寿光冬天不生产黄瓜的历史，填补了市场的空白。要加强管理，最后把验收结果报给我。”来年五一我们进行验收，管理好的一亩大棚产量达22400斤黄瓜，能卖到30300元。那会儿建一亩大棚成本才5000元，刨除成本每亩能挣2万多元。这下子行了，乡里乡亲都没了顾虑，全村172户都报名种大棚。于是，我把17名党员干部分工包片包到户，白天手把手教，遇到困难晚上研究解决。这样干了一年，全村父老乡亲共存款283万元。
中国新闻发布：冬暖式蔬菜大棚试种成功后，您没有把先进技术藏在家里、捂在村里，而是当起了技术员，外出指导培训。这中间，您如何能做到毫无保留？王乐义：1990年五一验收后不久，王伯祥书记来到村里，问我能否把蔬菜大棚的技术向全县推广，形成规模效应。一开始，我认为规模大了反倒不值钱，但他表示不用担心。我当时表态：“您是县委书记，我是村支部书记，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绝对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当天下午3点就召开了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门研究将三元朱村的冬暖式大棚向全县推广事宜。会上成立了专门的领导小组，王伯祥书记亲自担任组长，并决定县人民政府成立蔬菜办公室。王伯祥书记安排我给全县做大棚技术指导，并表示“我听乐义的，全县听我的”。会议开了不到半小时，就这样定了下来。
会后，我又问王伯祥书记，能否把辽宁瓦房店陶村的韩永山兄弟请来和我一起做技术指导。王书记问我请韩永山担任顾问需要多少钱，每年3万怎么样？我说可以。之后，我和韩永山就开始在全县推广大棚蔬菜种植技术。根据我们的统计，到当年9月底全县就建起了5136个大棚。1991年，寿光的冬暖式大棚收入达到6780万元，而当时寿光县的财政收入也只有8000多万元，还是全国比较穷的县。从1991年到1995年，寿光的大棚面积迅速由5万亩增加到30万亩；现在，寿光的蔬菜种植面积达到了60万亩。1978年，三元朱村农业经济收入17万元，人均可分配65元，还无法兑现；2023年，三元朱村农业经济总收入5680万元，人均纯收入5.3万元。
当时面向全县推广大棚技术的时候，有乡亲建议封锁三年再向外推广，意在等自己村里都发起来再说。为此，我召开村民大会并表态：技术封闭是不对的。咱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好事儿都得传出去。光咱一个村富了不算富，寿光县富了也不算富，等全国的农民兄弟都富了，那才叫真正富了。
中国新闻发布：您干了40多年村支部书记，中途一定遇到过不少困难，曾经有要放弃的念头么？是什么激励您坚守至今？
王乐义：1993年我去新疆作技术推广，一路坐火车到哈密，一下火车就发烧了。到医院一检查，高烧39.5°，需要输液治疗。第二天还要讲课，我早晨起来没吃饭，烧也还没退，就直接去了会场。从上午10点到下午2点半，讲了4个多小时，大家都鼓掌感谢。我站起来鞠躬致谢，一下就晕倒了，怎么回到宾馆的都不知道。醒来后我也在想：我这是为了什么？当了村支部书记，只考虑三元朱村就行了，来新疆干什么？那一刻着实有些灰心。但到了1997年，天山南北的大棚都发展起来，解决了新疆冬季吃不上新鲜蔬菜、一年有八个月靠外地进菜的历史。这让我感到很幸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儿。
工作这些年确实遇到过很多困难，但我有个好家属，家里的事儿不用我管，老人也不用我照顾。打我懂事起，母亲就叮嘱我，长大后千万不要忘了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咱这家人，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听党的话。所以，工作中遇到一些困难和风险的时候，回想起老母亲的叮嘱和领导对我的关心，我就觉得，不干不行啊！干，就不觉得难了。
中国新闻发布：如果说您之前的梦想是带领村民富起来，钱包鼓起来，那么现在，您有什么新的梦想？
王乐义：2020年，习主席提出中国要在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眼下，中国的经济和能源发展正在经历重大转型，也面临着许多新的挑战和机遇。让我自豪的是，如今寿光的所有蔬菜大棚冬天不烧煤，没有碳排放。
三元朱清洁能源冷暖站 三元朱村办公室/供图
2016年，我们村和深圳爱能森科技公司合作建起了三元朱清洁能源冷暖站项目——冬天供暖，夏天制冷。三元朱清洁能源冷暖站项目一不烧煤，二不烧油，三不烧气，是全球首个投入商业化运行的“储能＋多能互补＋智慧能源”清洁能源冷暖站项目，安装有内循环热系统、清洁能源热池系统、清洁能源冷暖系统、平板集热器系统等配套设备97台（套），项目供热能力达到7.72万平方米，供冷能力可达5万平方米。三元朱村现有5个清洁能源冷暖站，再建1个就能覆盖全村了。去年我提出，以三元朱村为起点，引领全镇用3年时间打造一个零碳乡村振兴产业园。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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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新闻发布》杂志2024年第5期（总第029期）专题报道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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